上周在小區門口取外賣，抬頭撞見送餐的騎手居然是我前同事阿凱。他摘下被汗水浸得發黃的頭盔，額頭上的汗珠滾進曬成小麥色的皮膚里，笑著遞過餐盒：“姐，好久不見，我現在跑這片區，單多！”

我愣了愣。一年前的阿凱，還坐在寫字樓23層的格子間里，穿熨燙平整的襯衫，每天被日報、周報、項目復盤會追著跑。加班到凌晨改方案是常事，月薪扣完社保剛夠五千，交完房租連給父母買件羽絨服都要猶豫半天。那時候他總跟我吐槽：“每天對著電腦屏幕發呆，感覺自己像個沒有感情的打字機，還不如樓下賣煎餅的阿姨掙得多。”

誰也沒料到，他真的辭了職，成了一名騎手。更意外的是，上個月同學聚會，他說自己靠送外賣攢的首付，在郊區定了套小兩居——這是我們這群還在格子間里掙扎的人，想都不敢想的事。

“讀了十幾年書，最后去送外賣，不是浪費學歷嗎？”聚會上有人小聲嘀咕。阿凱沒生氣，只是反問：“那你覺得，拿著985文憑領五千工資，每天被職場PUA到失眠，就不算浪費嗎？”

這句話像顆石子，砸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里。

我們這代人，從小就被父母灌輸著一套“標準答案”：好好讀書→考上大學→進寫字樓當白領→才算“體面”。仿佛只有坐在空調房里敲鍵盤，才算擺脫了“靠體力吃飯”的底層命運。可長大后才發現，“體面”的外殼下，藏著多少狼狽？

你是寫字樓里的小張，每天雷打不動寫四份報告，對著客戶的無理要求點頭哈腰，月底看著五千塊的工資條，再刷到房價走勢，連嘆氣都不敢太大聲；你是格子間里的小李，為了討好領導，主動攬下不屬于自己的活，加班到深夜連杯熱奶茶都舍不得點，回頭還要在朋友圈發“努力的人最幸運”；你是會議室里的小王，明明是技術崗，卻要花一半精力應付同事間的勾心斗角，生怕哪句話說錯，就成了晉升路上的絆腳石。

這些“體面”的代價，是微薄的收入、耗盡心力的內耗，還有越來越重的焦慮。

而那些被我們曾經“看不上”的騎手、快遞員，早已不是印象里“沒讀過書才去干”的群體。數據顯示，現在外賣騎手中，大專學歷占比近三成，本科學歷也有5%，甚至不乏985、211院校的畢業生。他們放棄寫字樓，不是走投無路，而是清醒的選擇。

阿凱跟我算過一筆賬：他現在每天跑8小時，平均能送40單，每單提成5-8塊，加上沖單獎勵，一個月穩定能拿到一萬二。不用寫報告，不用陪客戶喝酒，不用猜領導心思，工作目標簡單到極致——按時把餐送到客戶手里。遇到暴雨天，客戶還會發消息說“不急，注意安全”；送到超時被投訴，平臺會先核實情況，不會不分青紅皂白扣錢。

更重要的是，付出和回報是實打實掛鉤的。想多掙錢就多跑幾單，想陪家人就少跑半天，時間自由，心理壓力也小。他認識的一個騎手大哥，就是靠送外賣攢的錢，在老家省會買了房，給兒子湊齊了彩禮。

總有人說：“讀了大學送外賣，這是學歷貶值！”可我想問，學歷的價值，難道只能體現在坐辦公室里嗎？

阿凱送外賣時，會用手機APP規劃最優路線，避開擁堵路段，這是大學時學的邏輯思維；遇到外國客戶，他能用流利的英語溝通，這是當年苦背單詞的成果；甚至處理客戶投訴時，他能快速抓住問題核心，溫和又高效地解決，這是在寫字樓里練就的溝通能力。他的學歷沒有被浪費，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發光。

所謂“學歷貶值”，從來不是年輕人選擇了體力勞動，而是我們對“學歷價值”的認知太狹隘。學歷教給我們的，從來不是“擺脫體力勞動”，而是學習能力、適應能力，是無論做什么都能做好的底氣。

年輕人選擇送外賣，不是對知識的背叛，而是對生活的務實。當“體面”的工作給不了體面的生活，當“光鮮”的背后全是內耗，選擇一份收入更高、心里更踏實的工作，有什么錯？

想起前幾天在樓下遇到的快遞員，他搬著沉重的箱子上樓，額頭上全是汗，卻笑著跟我打招呼。聊天時才知道，他是附近師范大學的畢業生，之前在培訓機構當老師，雙減后轉做快遞，現在每個月能掙一萬五，比之前多了一倍。“雖然累點，但不用應付家長的無理要求，不用改到半夜的教案，晚上能陪孩子講故事，值了。”他說這話時，眼里有光。

其實哪有什么“體面”的工作，只有“體面”的活法。無論是坐在寫字樓里吹空調，還是在太陽底下奔波，無論是寫報告到深夜，還是送外賣到凌晨，我們都在靠自己的雙手掙錢，都在努力把生活過好。

那些說“讀大學送外賣浪費學歷”的人，或許從來沒明白：職業沒有高低貴賤，能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，就是最體面的事。